姬瑤光道，“小劍，你已是家主了，就由你來分析天下形勢，為我們指點出路。”

姬傲劍深感責任重大，心中如履薄冰，立即沈思起來。不知不覺，腦中對於時局就有了萬千想法，只覺得壓力越來越大，漸漸難以喘息。

如今本家處於風雨飄搖之中，國勢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，前路可說是坎坷之極。恍惚之中，他又想起了練習頭懸利刃和眉心藏鋒的感覺，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心頭壓力，只要能堅持面對，心境自然就會提升。

良久之後，姬傲劍謹慎開口，“國家相爭，國力重中之重，兵力其次，權謀再次之。”

姬墨璃問，“我中華的國力，與他國相比如何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國力極其雄厚，近一千來，本國GDP都可說是占世界萬國的三分之一。”

姬夜艾道，“兄長，GDP是何物？”

姬傲劍想了一想，“大致可以理解成是國民財富。”

姬夜艾楞了，“寰宇萬國，華夏國力已是三分天下有其一，後世怎會受到浩劫？”

姬墨璃道，“小艾，國力可不代表軍力啊。這一千年來，中原已經陸沈過兩次，一次是被蒙元，一次是被滿清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於一個國家而言，國力先要轉為財力，才有基本的實力。自古以來的王朝體制，汲取的財力不過是國力的百之三四。”

姬墨璃笑道，“有數字就好懂了，為什麽王朝只能汲取這麽一點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華夏以儒立國兩千年，由儒生擔任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王朝官員。而中央向下委派的官僚體系，末端只到縣府官員。再往下的廣大農鄉是士紳自治，配合縣府老爺管理本地。既然中央機構不夠深入，又有一個龐大的士紳階層分利，征稅能力自然有限。”

姬瑤光頜首，“看來，只能收稅百之三四的國家，在新時代不能算是強國了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新時代算得上是強國的，怎麽也能征用十之二三的國力。若是大戰之時，實行戰時管制，甚至能征用整體國力的一半以上。”

姬墨璃嘆息一聲，“這還真是高效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所謂中華國力占天下三分之一，也不過是在農業時代稱雄，進入工業時代又大不一樣了。現下已是時代轉折點，西方諸國即將一一完成工業革命，國力就一飛千裏。到了百年之後，中華的整體國力，尚不足世界第一強國美利堅的一成。”

姬夜艾急道，“連一成都比不上嗎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國力連近旁的日本都比不上，弱了好多。”

姬墨璃哼道，“東瀛那點彈丸之地……”

姬瑤光道，“東瀛若是國力強於華夏，必定是打過來了。”

姬傲劍奇道，“大姐你猜到了？”

姬瑤光道，“萬歷年間，豐臣秀吉就有征服中國之心，曾兩次遣軍侵朝。他們國力真能強於中華，又豈會不來劫掠？”

姬傲劍嘆道，“其實國力還在兩可之間，就已打了過來。甲午一戰，掠去二億三千萬兩白銀，奠定了以後五十年的國運。”

姬墨璃搖頭，“兩億三千萬兩，好大的胃口，把咱家賣光了也沒這麽多銀子。”

姬夜艾道，“也就是說，新時代的強國完成工業革命之後，國力就遠強於農業國家。他們還能征收三分到一半的國力，若是建成軍隊，這該是何等實力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現代國家動員兵力，可以負擔供應一成的人口轉為軍隊。”

姬墨璃哦了一聲，“我國現下有四萬萬人口，若是也能把一成人口募成兵源，就有四千萬大軍了。”

姬瑤光微笑道，“這可養不起啊。”

姬墨璃道，“當然養不起，四千萬人，每一天的口糧都要堆積如山不可。要是打上一年的仗，武器輜重那得準備多少？咱們國家果然是太窮太落後了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征稅能力和征兵能力，其實是一回事，都體現了國家的組織能力和動員能力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這樣看來，農業國和工業國的最大差距，就反映在組織力上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正是如此，若想救國，首先就需要國家有一個能夠深入基層，具有強大動員組織的系統。”

姬墨璃點頭，“傳統的王朝統治，在基層靠的是士紳自治，這能有什麽組織力？”

姬夜艾問，“兩位姐姐，兄長，要怎麽樣才能有組織力？”

姬墨璃道，“我所知道的，一是軍隊，二是堂口，倒算得上是組織嚴密，號令嚴明。”

姬夜艾道，“是不是把國家變成一座大軍營，或是變成一家大幫會，就可以增強國力了呢？”

姬傲劍搖頭，“只靠軍政府和大堂口，都不能救國。”

姬夜艾問，“為什麽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因為軍隊和幫會，都沒有理想。”

姬瑤光笑道，“小劍這話聽起來極有道理，再仔細說說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力量越強大，越容易迷失自我。軍閥豪強掌權，最想的是過天王大帥的快活日子，造成的無非是分裂割據的局面。而江湖中人拼殺出頭，為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，大秤分金銀，也是只求快意享受，不知日後洪水滔天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如果軍人和幫會的領導者是具有遠大理想，希望救國救民的人呢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光一個人有理想是沒用的，他必須按照傳統規矩來玩，否則大家都不會跟從他。比如你有兵有馬，稱霸一方，手下人自然想要你當皇帝坐龍椅，好圖個從龍出身。但是當今時代，國家若想進步，需要的是建立高效動員的新體制，改朝換代對於救國沒有絲毫幫助。”

姬墨璃道，“那如何讓大家都有救國救民的理想呢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這得先有一個建立新社會的藍圖，一個足以說服民眾的美好前景。再有一群完全信奉理想的仁人志士，帶頭犧牲奉獻，言傳身教，把新社會的理念灌輸到每一個人腦中。當大家都成了有理想的人，都能不圖享受，只求拯救國家，造福後人，這自然就是一個能夠高效動員的體制。”

姬墨璃問，“真能有這樣的一群人嗎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有的，這些傳播理想的人，就叫做政黨。”

人有了遠大理想，才會不圖眼前，放眼未來，才能拋棄享樂，全力為公。

雖然理想也有可能破滅，但理想越大，潛力越大。當真誠地為了理想奮鬥一生之後，這天下定然已經改觀成了原先根本不敢想象的模樣。

姬墨璃道，“那這些人從何而來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救亡圖存的仁人志士，最早都是傳統文人。相比而言，儒生還是當下最具理想、眼光最遠的一群人，當國家遇到危機之後，探索救國之路的先行者都是從這裏出來。”

姬墨璃點頭，“是了，歷來王朝統治的理論合法性，都是由儒生來論證解釋。遭逢亂世變局，國家怎樣應對，何去何從，自然有一些人會具有責任感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所以千百年來，中國一直打壓軍閥，控制江湖。天下百姓相信和認可的還是儒生治國，想靠軍力武力稱霸天下的，從來不得人心。”

姬瑤光微笑道，“古人有幾句話，說得是極好的。”

姬傲劍問，“大姐，是什麽話？”

姬瑤光道，“為天地立心，為生民立命，為往聖繼絕學，為萬世開太平。”

姬墨璃笑道，“如今變局極大，想從過去的經典中找出什麽絕學來救國，只怕是不能了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中國的學問不夠，還有外國的學問呢。”

中西碰撞之時，有無數的西方思想潮流進入國中。先是開明人士開眼看世界，接著是洋務派引進科技層面，然後有維新派托古改制變法，再往後是革命派要建立共和國家，最後是共產主義者重整山河。

姬瑤光道，“不管是哪一國的賢人學問，只要能救國，都是絕學，都是為萬世開太平。”

姬傲劍心想，共產主義的理念，確實真是要為萬世開太平。說道，“要真正學好西方的思想，說不得就要徹底否定一次古之經典。”

姬墨璃道，“這是當然，沒有全國上下徹底對古人失去信心，如何能夠順利接受現代觀念？”

姬瑤光嘆道，“但華夏若是對傳統徹底失望，必定也是遭遇了極為深重的危機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那是在庚子之變，中國險些被列強瓜分，從此舉國上下再也不信聖人之說，西方思潮的進入到了高峰期。”

姬墨璃問，“小劍，你說西方思潮，可是要建政黨麽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現下為時還早，我們還沒真正領教列強的厲害，全國上下既無深重的危機意識，自然也沒有傳播現代思潮的土壤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危機很快就要來了。”

姬傲劍忙問，“什麽危機？”

姬瑤光道，“去年年底，戶部尚書孔大人去廣州禁鴉片煙，今年只怕英國人的炮艦船隊會到京城要個說法。”

姬傲劍一怔，難道鴉片戰爭確實是不可避免的嗎，居然又是因為銷煙？

他問道，“英國人為何不去封大運河，這樣不是更能要挾朝廷麽？”

姬瑤光道，“他們有一艘船去年進入長江被六妹搶了，哪還敢再進入內河，自然只會在沿海封鎖威脅。”

姬傲劍心想，六姐幹了這一票，居然還能把洋人嚇得不敢進長江，真是意外收獲。

姬瑤光又道，“不過在我看來，這一仗打完，洋人撈到好處之後，說不定就會和朝廷商議聯手打擊海盜之事。”

姬傲劍想了想，“這大有可能啊。第二次鴉片戰爭之時，英法聯軍在北方和朝廷打得熱火朝天，東南沿海省份的總督照樣和英國海軍一起對付海盜。”

姬墨璃道，“沿海封鎖，不能傷筋動骨，朝廷一時半會拉不下臉屈服，這仗就會打得有點長。短則一兩年，多則數年，六姐還是有時間周旋的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小劍，危機來了，我家如何行動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朝廷這一仗即使輸了，也不過是認為敗給了洋人的堅船利炮，遠不足以讓天下人警醒。接下來應該會大建槍炮廠和造船廠，十年之內，定能建成一支號稱亞洲第一的近代軍隊。”

姬墨璃問，“那要如何才能讓世人警醒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若是輸給同時起步的亞洲小國，就會意識到是體制問題，這就從單純引入槍炮進入到變法階段。”

姬夜艾道，“到了這時才能剛剛開始變法，那什麽時候才能把朝廷取而代之，建立那種高效動員的現代國家呢？”

姬傲劍無奈道，“王朝模式已有數千年歷史，深孚眾望，若不能徹底證明無用，天下人豈會輕易拋之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確實如此，那些小國變法順利，是因為船小好調頭，阻力不大。中華地大物博，潛力無窮，成為現代國家定然還是天下霸主，因此涅槃重生也格外艱難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其實我家也可以先從小國起步的。”

姬墨璃笑道，“說了一圈，我們又該說小劍去打東北了。”

姬瑤光道，“這不一樣，小劍點明了現代國家和傳統王朝的區別，將未來的道路說得清晰透徹。”

姬墨璃點頭，“是啊，我們要有遠大理想才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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